第二节 冲冠一怒为红颜

崇祯十七年(1644年)正月,农民起义军领袖李自成于西安建国改元,旋即渡河东征。明军精锐早已损耗殆尽,根本无力抵挡李自成兵锋。大顺军一路势如破竹,直入中原,逼近畿辅,对大明京师北京构成严重的威胁。

无将可用、无兵可派的崇祯皇帝在徘徊许久后,终于着手采用饮鸩止渴的最后一步棋——飞檄辽东总兵吴三桂入卫京师。吴三桂以骁勇善战著称,其部亦是大明最后一支劲旅,但吴氏率军入关(此处“关”指山海关,今河北秦皇岛东北,明长城东北关隘之一,有“天下第一关”之称,“关外”即指今辽宁、吉林、黑龙江一带。),也意味着大明撤去了最后一道防线,将辽东拱手送给了女真人。

当年三月,崇祯皇帝诏封吴三桂为平西伯,命其入关勤王,并起用吴父吴襄提督京营。由于明廷已有明确放弃关外土地之意,官绅家属和相当一部分辽东百姓均跟随吴三桂进关。

明朝死敌满清果然闻风而动,摄政王多尔衮“闻中国本坐空虚,数日之内,急聚兵马而行。男丁七十以下,十岁以上,无不从军。成败之判,在此一举”,几近倾国之力,连女真人自己也称:“前后兴师,未有如今日之大举。”

辽东明军在平西伯吴三桂及辽东巡抚黎玉田带领下,于三月十三日进入山海关,驻扎于永平府(永平府:府治在今河北卢龙。)。然吴三桂等人还未来得及赶赴京畿面圣,李自成已兵不血刃地进了北京城,崇祯皇帝亦在满腔愤恨中绝望自杀(此段历史具体可参见同系列小说,此处不再赘述。)。

局促在关内的吴三桂,立时处于一个微妙而尴尬的夹缝位置——山海关外,满清多尔衮正率大军南下;山海关内,李自成几十万大军近在咫尺。而吴三桂手中只有不足五万人马,无力与任何一方抗争。况且崇祯皇帝已上吊自杀,明朝不复存在,于他而言,可走之路只有两条——要么降顺,要么降清,且不容迟疑,时势迫其必须立即作出选择。

此时的局面是:李自成已占据北京,即将成为新王朝的新皇帝,于普通人看来,不过是中国历史上又一次的改朝换代而已,最常见不过。除此之外,吴三桂父亲吴襄及其在北京的家眷亦已落入李自成之手,要保全亲人性命,降顺势在必行。

但吴三桂与满清亦有千丝万缕的联系,其舅父祖大寿及兄长吴三凤早已投降满清,满清皇太极执政时,更是反复招降过吴三桂,除了祖大寿、吴三凤等亲属、旧谊招降信源源不断外,皇太极本人亲自两次致书吴三桂,劝其“相时度势,早为之计可也”,但吴三桂并没有接受。

即便盘算清了哪种选择更有利,吴三桂还是表现出职业军人的素养,没有立即作出选择,而是不断派出探报,窥测形势及方向。

谁也料不到的是,历史将因为一个女人而改写。

李自成进北京后,大肆拘禁明朝文武百官,以种种残暴手段勒索财物,名为“助饷”(助饷:捐钱以补充军费。有意思的是,创造“助饷”的并非李自成,而是明廷。明神宗万历年间,国家财政就已陷入危机,崇祯即位后,为筹措军费,不得不加派赋银。崇祯八年(1635年),在辽饷(明末田赋加派之一,系因努尔哈赤后金政权兴起在辽东用兵而加派之军饷,故称)加派一分二厘,得银六百八十五万两的基础上,还新增助饷。《明史·食货志》:“后五年(崇祯八年,即1635年),总督卢象升(总理直隶、河南、山东、湖广、四川军务)请加宦户田赋十之一,民粮十两以上同之。既而概征每两一钱,名曰助饷。”“助”有捐助之意,因饷加于宦户士大夫家,故称助饷。),吴三桂之父吴襄也未能逃脱此命运。大顺将领刘宗敏抄了吴襄的家不说,还将吴三桂爱妾陈圆圆据为己有。

陈圆圆本为江南名妓,殊色秀容,花明雪艳,能歌善舞,色艺冠时。其人归于一介武夫吴三桂,内中亦有一段跌宕起伏之故事——

明朝末年,明廷千疮百孔,摇摇欲坠,内有起义军风起云涌,外有满人虎视眈眈。而紫禁城后宫亦不平静,田贵妃在激烈的明争暗斗中脱颖而出,宠冠六宫。周皇后不甘心受到冷落,然其样貌、风度确实远远不及田贵妃。她思虑过后,便派父亲嘉定伯周奎去寻觅一位才貌双全的绝代佳人,引入皇宫,好与田贵妃争宠。

周奎身负秘密使命来到江南,四处探访,终于选中了两名女子,一是柳如是,二是陈圆圆。二姝均有倾国倾城之貌,香姿玉色,神韵天然,且各有所长——柳如是才气纵横,有林下之风(林下:幽僻之境;风:风度,指女子态度娴雅、举止大方。“林下之风”一般用来形容有才干、有才华、有诗韵、有风度、巾帼不让须眉,然又具女性之柔美的奇女子。语出南朝·宋·刘义庆《世说新语·贤媛》:“王夫人(谢道韫)神情散朗,故有林下风气。”谢道韫为安西将军谢奕之女(叔父谢安),长大后嫁给书圣王羲之次子王凝之,谢家风范在其身上表露无遗,生平诸多事迹,皆传为佳话。);陈圆圆歌舞出众,人云“声甲天下之声,色甲天下之色”。

然彼时柳如是、陈圆圆俱已名花有主,柳如是与文坛盟主钱谦益相恋,陈圆圆亦已与复社名士冒襄私下定情。二姝虽出身风尘,却因心有所属,不愿意成为皇帝的女人。钱谦益虽因党争而失意于官场(对明末政局、党争及钱谦益、柳如是个人生平事迹感兴趣的读者,可关注同系列小说。),却是名副其实的东林党党魁,影响力不容小觑。在他亲自出面斡旋之下,柳如是得以解脱。

陈圆圆得知自己被周奎选中后,亦是惊慌失措,立即向情郎冒襄求助。

冒襄字辟疆,江苏如皋人,出身望族,其父冒起宗官至山东按察司副使,督理七省漕储道。冒襄幼有俊才,负时誉,名入“复社四公子”之列,是当时著名的才子。其号称“天下第一美男子”,时人称冒氏“所居凡女子见之,有不乐为贵人妇,愿为夫子妾者无数”,风流俊赏,声名更在其父之上。南京名妓董小宛是秦淮河上有名的冷美人,第一次见到冒襄,便对其一见倾心,不惜放弃自尊,低三下四地主动追求,足见其人仪表风度之出众。然冒襄因早已与陈圆圆定情,对董小宛的示好只是视而不见。

只可惜乱世之际,有情人多难成眷属,陈圆圆将周奎欲选己入宫一事告知情郎后,冒襄大惊失色。他虽有些名声,究竟只是一介布衣,如何能与主宰天下的崇祯皇帝争女人?于是当机立断销声匿迹,当了缩头乌龟。陈圆圆由此被送入紫禁城中,开始了跌宕起伏之人生,最终落得“一斛明珠万斛愁,关山漂泊腰肢细”。

冒襄失去陈圆圆后,董小宛乘虚而入,以为可以凭借柔情赢得天下第一美男子的欢心。冒襄虽然也与董小宛应酬来往,却并未动真心,始终不肯出资为董小宛脱籍,甚至为躲避佳人狂热追求而远走他乡。董小宛热脸碰了个冷屁股,却依旧矢志不渝,表示非冒襄不嫁。后来还是柳如是实在看不过眼,仗义出手相助,请钱谦益出面出资为董小宛赎身,又将其送至冒襄居处。冒襄无可推托,这才不得已将董小宛收为姬妾。

有意思的是,民间一直有传闻说——令大清顺治皇帝神魂颠倒而不惜得罪所有人的董鄂妃,便是冒襄之侍妾董小宛(尽管多认为顺治皇帝爱妃董鄂妃不可能是董小宛,但亦有学者持相反观点,已故历史名家高阳即持此观点,且从冒襄及其友人诗文中找到了诸多支持其观点的证据。对此感兴趣的读者,可进一步阅读高阳相关著述。),爱妾为满清皇帝所夺,这正是冒襄宁死不能降清的缘由(大清统一中国后,对名士多采取笼络招降政策。最早降清的复社名士陈名夏专门写信给冒襄,称满清权贵夸赞冒襄是“天际朱霞,人中白鹤”,要予以“特荐”。冒襄没有领情,以痼疾“坚辞”。康熙年间,清廷开“博学鸿儒科”(此为康熙一朝的重大转折事件,本书将会多次提及),下诏征“山林隐逸”,冒襄也在应征之列,但他以遗民自居,不事二姓,坚辞不赴。与此同时,冒襄缅怀亡友,收养东林、复社和江南抗清志士的遗孤,如在居处如皋水绘园内增建碧落庐,以纪念明亡时绝食而死的好友戴建。清内阁学士韩菼(音tǎn,康熙十二年状元,满清第十四位状元,亦是本书出场人物)曾慕名到水绘园拜访冒襄,冒襄命家班演出李玉所作《清忠谱》,可谓用意深刻。当日另一名士余怀亦在场,写有长诗《往昔行》记其事。本书主要人物曹寅养有戏班,曲师朱音仙即出自冒家。朱音仙原为阮大铖家班昆曲名伶,南明弘光朝时被举进宫为供奉,后归冒襄,后又受聘于曹寅。)。

如果传闻为真的话,这位为无数女子倾慕的第一美男子亦可谓世间最悲苦之人——情人陈圆圆被大明崇祯皇帝多夺,侍妾董小宛则被大清顺治皇帝霸占,而他最后爱上的女人吴琪死不肯与他在一起(吴琪:又作吴淇,字蕊仙,又字莺期,号佛眉,又号上莲道人。幼聪慧,五岁过目成诵。工诗词,善属文,尤精绘事,其画作深得世人称赏。成人后,嫁复社名士管勋(其事迹参见同系列小说)。明亡后,管勋抗清而死,吴琪无所依靠,遂投奔丈夫生前好友冒襄。彼时正逢冒襄失去董小宛,二人于同病相怜中产生了真挚感情。然吴琪厌恶冒襄浪荡风流,宠妾众多,终不能接受与他在一起,最后削发为尼。冒襄为其筑庵,名“别离庙”。吴琪死后,冒襄只身前往凭吊,并有题词刻石庙中:“别离庙,春禽叫,不见当日如花人,但见今日花含笑。春花有时落复开,玉颜一去难复来。只今荒烟蔓草最深处,愁云犹望姑苏台。”)。

再说陈圆圆。其人以周奎义女身份入宫时,正值崇祯皇帝内外交困、身心俱疲——内有起义军风起云涌,外有满人虎视眈眈,大明王朝摇摇欲坠——根本没有心思另结新欢。周皇后见皇帝对陈圆圆并不动心,只好打发她回了周府。

某日,辽东总兵吴三桂回京奏事,公务之余,到国丈周奎家中做客,一眼相中了陈圆圆。彼时吴三桂手握重兵,在明廷有举足轻重之势,周奎正想要着意结纳,便将陈圆圆送给了吴三桂。

吴三桂得到陈圆圆后,极尽宠爱之能事。吴氏正妻张氏貌丑而悍,吴三桂对其颇为忌惮,不敢携陈圆圆至辽东,只将爱妾留居京都,与父亲吴襄住在一起,这才有了后来陈圆圆为大顺将领刘宗敏所夺之事。但刘宗敏也未能坐拥佳人,李自成听说陈圆圆有之美貌后,即派人向刘宗敏索走,收陈圆圆入内室,预备立为妃子。

此时的李自成,并未完全被胜利冲昏头脑。他也意识到驻扎在山海关的吴三桂是一支不容小觑的劲旅,派明降将唐通招降吴三桂。又召来吴襄,命其写信招降吴三桂。信中说:“尔以君恩特简,得专阃任,乃怯懦观望,使西兵长驱。事机已去,天命难回,尔君已逝,尔父犹存。呜呼!识时务者,可以知所变计矣。及今早降,不失通侯之赏,犹全孝子之名。”

正在观望中的吴三桂听唐通“盛夸自成礼贤,啖以父子封侯”,怦然心动,遂决意投靠大顺政权。大局由此而定。李自成派唐通接管了山海关,又召吴三桂入京。

三月二十二日,也就是崇祯皇帝上吊自杀三天后,吴三桂派人在永平府张贴告示,称:“本镇率所部军队前往北京朝见新主,所过之处一定秋毫无犯,地方百姓不必惊恐。”所谓“新主”,即指李自成。此告示等于公开表明吴三桂将向李自成投诚。

三月二十六日,吴三桂率部往北京进发。行至离北京不远的河北玉田县时,吴三桂遇到了自北京逃脱的仆人,得知爱妾陈圆圆为大顺军刘宗敏所掳,登时勃然大怒,奋声道:“大丈夫不能保一女子,何面目见天下人!”决定转变态度,以武力对抗李自成,此即世人津津乐道的“冲冠一怒为红颜”。

形势从这个时候开始陡转急下,历史的偶然性使吴三桂扮演了一个举足轻重的角色,整个转折点则因一个女人而发生。

吴三桂骤然变卦后,即带领部将直奔山海关,突袭唐通,重新占领了山海关。唐通率领残部,撤往山海关附近的一片石。

但唐通败走并不代表终极胜利,更大的考验即将到来。山海关地区彤云密布,笼罩着高度紧张的战争气氛。时人士佘一元有《述旧事诗》云:“吴帅旋关日,文武尽辞行。士女争骇窜,农商互震惊。”生动记述了当地百姓的惶惧不安。

在“维时内无军需,外无援旅,人心汹汹,不保朝夕”的局面下,吴三桂自知无力与李自成大军争锋,决意倒向满清一方,派人给摄政王多尔衮送信,以大明忠臣的形象,请求满清出兵为崇祯皇帝报仇。回报是,承认满清已经占领的辽西为满清所有,另有“大利”奉上(所谓“大利”,即指金银珠宝等财物。吴三桂提出此节,盖因其常年在辽东与满清作战,熟知满清习俗。满清当时虽然骁勇善战,依旧是部落制,靠掠夺战利品为生。正是基于这种传统,满清贵族一直认为,与其占领中原,不如将之作为劫掠之地。此处亦可以看出吴三桂最初的打算,是以明朝救世主身份出现,想借满清兵力驱逐李自成,重新恢复大明江山秩序,成为名垂青史的人物。但后来局势发展超出了吴三桂的判断,满清竟有入主中原之心。限于篇幅,本书对此节不多作叙述。)。

再来看看满清多尔衮这边的动向。多尔衮听说李自成大军进逼大明京师后,即率大军南下,欲趁火打劫。在行军路线上,多尔衮采纳了明降臣洪承畴的建议,准备避开山海关,由蓟州、密云破边墙而入。

行途中,清军遇上了吴三桂使者副将杨珅、游击郭云龙,二人携带着吴三桂的求援书信。吴三桂在信中称多尔衮为“盖世英雄”,请其速速出兵,“灭流寇于宫廷,示大义于中国”。

彼时消息不通,多尔衮收到吴三桂的书信时,方才得知崇祯皇帝已然上吊自杀,大明王朝不复存在,而今占据紫禁城金銮殿的是农民军大顺首领李自成。

形势乍变于呼吸间。昨日的对手变成了猛兽,更强大的敌人出现了。

多尔衮果断决定,大军掉头,急行军转向山海关,且由入侵的外敌,摇身变成了为明讨贼的义师。

北京城中的李自成获悉吴三桂叛变的消息后,一面命由吴襄出面,写信规劝吴三桂,希望借父子之情使他幡然变计;一面准备武力平叛。

四月十三日清晨,李自成亲自统率大军向山海关进发。随行的有明朝太子朱慈烺、永王、定王及吴襄等人,表明李自成仍有心通过君、亲之义来招降吴三桂。

直到这个时候,李自成还不知道满清多尔衮大军已将接近山海关,胜利、权力骤然而至,他早已忘记了关外还有一支清军,亦对大明江山虎视眈眈;他更不知道吴三桂同清方勾结已成定局,招降的可能性早已不复存在。

吴三桂得知李自成亲统大顺军主力迫近山海关时,再次派人催促清军火速来援时,请求多尔衮“速整虎旅,直入山海”;另外,又派使者去见李自成,试图拖延时间。

大顺军行至三河县时,遇到了吴三桂使者。来人称吴三桂仍愿意投诚,请求缓师。这当然只是吴三桂的缓兵之计,好等到满清援军到来。仅此一节,便可看出吴三桂两面三刀、擅玩权术的一面。

而在此关键时刻,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李自成竟然天真地相信了吴三桂,派明降官密云巡抚王则尧以兵部尚书的官衔去山海关与吴三桂谈判,并下令大顺军停止进军。

从北京到山海关,大约五天可以抵达。大顺军四月十三日出发,在三河县遇到吴三桂使者后,便放慢了行军速度。等了两日后,李自成不见王则尧归来,心中起疑,这才下令继续向山海关进发。大顺军抵达山海关时,已是四月二十日。

此时,吴三桂已在关内沿石河一线布防,做好了作战准备。

就在同日,满清多尔衮接到了吴三桂的第二封催促信,为防大顺军抢先占领山海关,立即下令兼程前进。清军以一天二百里的速度急行军,途中,与已投降李自成的唐通军相遇,唐军被歼灭,唐通逃脱,后降清。

四月二十一日晚,清军到达山海关关城十里处。这时,大顺军与吴三桂军正在激烈鏖战之中。多尔衮没有立即下令投入战斗,而是坐观其变。

再回到四月二十一日上午辰时(约为八点),山海关战役于此时开始。李自成恼恨吴三桂首鼠两端,决心全歼关辽兵,不留后患,是以全力以赴,不但派大军包围了吴三桂军,还派兵截其后路,防其逃出关外。而吴三桂军也下决心与大顺军死战到底。

双方激战一昼夜,到四月二十二日上午,吴三桂军损失惨重,已有不支之势。

而多尔衮率大军进至离关城仅二里处,却依然不发兵援助吴三桂,只在欢喜岭的威远台上观战。

到了此时此刻,面对欲置自己于死地的强敌李自成,以及关外按兵不动的多尔衮,吴三桂的处境和思想都发生了很大变化,他知道他已经无法掌控局势,除了投降满清,再无其他自保之路。于是,最初延请清兵相助的初衷完全变了质,吴三桂也由此被后人认为是不折不扣的开关延敌的民族叛徒。

十万火急下,吴三桂亲自带领部分兵马和当地乡绅冲出关门求见多尔衮,请求清军立即参战。形势逼迫下,吴三桂同意在平定李自成后,整个中国都将属于多尔衮之“贵国”,并杀白马黑牛立誓,且按满族习俗当场剃发,等于接受了多尔衮的招降。多尔衮则许诺将皇太极的女儿建宁公主嫁给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,“折箭誓为婚姻”。

双方达成协议后,多尔衮遂下令清军入关。当时大风扬尘,风沙猛烈,能见度极低,兼之大顺军与吴三桂军激战一昼夜,进攻稍见松懈,清军得以从容布阵,随即呼啸出击。大顺军见强敌忽现,虽拼死抵抗,但远远不是以逸待劳的清军的对手,阵容大乱,大将刘宗敏也负了伤。督战的李自成见败局已定,急下令撤退。

风沙利于清军布阵,也给了大顺军撤退的良机,直到风沙减弱之后,清军才知道敌军已被击溃。

机遇就像阳光,它会公平地照在每一个人身上。捕捉机遇,就是捕捉历史。命运多次青睐了李自成,然因为他在山海关丧失了机遇,最终与历史擦肩而过。

如果李自成早一两天抵达山海关,那一战便不是那个结局。他对整个局势缺乏大局观,不但对吴三桂判断失误,亦从未料到满清会迅疾介入。仅从这一件事上,就知道在群雄并起的动荡时刻,李自成坐不了天下。

而山海关之战不仅扭转了李自成个人的命运,亦号称是决定中国命运的一战。

当时吴三桂军约为五万,李自成所率大顺军大约十万,多尔衮部在七万左右。三支军队中,清军战斗力最强,将士及马匹均披甲胄,异常坚硬,百步之外箭矢无法洞穿,号称“铁骑”。吴三桂军则是明军精锐,与满清对抗多年,亦是骁勇善战之辈。大顺军大多是新加入的农民,没有受过正规军事训练,素质远远不及二者。但大顺军也是一支不容小觑的“虎狼师”,平时杀俘虏以其血饮马。马饮惯了血,对水不屑一顾。打仗前一日,往往不饮马,让马特别饥渴。上了战场后,战马一旦闻到血腥味,奔腾嘶鸣,眼睛发红,简直像狮子一样。大顺军将士骑这种马冲锋陷阵,往往攻无不克。

在这种形势下,介于顺、清之间的吴三桂便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——

如果吴三桂投降李自成,则大顺军兵力约为来犯清兵一倍,且能仗着山海关要隘御敌于关外;如果吴三桂叛投满清,双方优劣对比和局势就完全颠倒过来,清、吴联军在兵力数量上也占了优势。也就是说,风云际会中,满清和大顺军隔关对峙,吴三桂意外成为直接影响中国局势发展的关键人物,对于明朝灭亡后究竟是由大顺还是满清朝廷统治天下关系重大。

最终的结果是,吴三桂投向了满清,就此改变了历史的走向——大顺军后来的命运几乎可以用一败涂地来形容,而满清则在入主中原上迈出了极其关键的一步。

而这一切的起因,竟是那个名叫陈圆圆的女子(后人多认为,如无陈圆圆,吴三桂得父亲吴襄书信,必然与李自成合,而无乞师清廷的举动,清军也不能长驱入关,中原战乱还不知鹿死谁手,清人统治中国,也许不能成功,那么,之后三百年的历史便要重写。所以后人认为导清入关者其实是陈圆圆,因为某个奇特的历史机遇,令她在明末的政治风云中起了极为重要的作用。)。

谁都没有想到的是,吴三桂对时局的巨大影响力,还将持续到康熙一朝。

李自成吃了败仗后,退兵途中便将吴襄处斩。等回到北京,又杀了吴三桂家眷三十四口,只留了陈圆圆一人。

而吴三桂却在山海关战役刚刚结束时就率领军民正式剃发降清,由多尔衮承制封为平西王,赐玉带、蟒服、鞍马、弓矢等物。

诗人吴伟业(吴伟业为崇祯四年(1631年)进士,会试第一、殿试第二。且因尚未成婚,崇祯皇帝特赐他归里娶亲,是以荣耀一时,其人具体事迹参见同系列小说。崇祯皇帝自缢于煤山后,吴伟业时在家中,闻讯后欲自缢,幸为家人所觉。满清入主中原后,因吴伟业名气很大,多次主动招揽。复社名士侯方域曾与吴伟业相约终隐,但侯方域终究还是参加满清顺治八年(1651年)的乡试,引来无穷无尽的非议和诽谤,失去了士大夫最重要的名节。他以自身经历力劝吴伟业千万不要仕清,但吴伟业性格软弱,最终屈服于当权者压力,出仕清廷。后江南名士在虎丘举行大会,会议由吴伟业主持。大会快要结束的时候,忽有少年投函吴伟业,信上写着一首诗:“千人石上坐千人,一半清朝一半明,寄语娄东吴学士,两朝天子一朝臣。”极尽嘲讽之能事。吴伟业读信后,立即起身,但默然无语。)有《圆圆曲》叹息道:“妻子岂应关大计,英雄无奈是多情。全家白骨成灰土,一代红妆照汗青。”吴三桂因陈圆圆而背父弃君,以全家成灰的代价,终换来“一代红妆照汗青”。

败回北京后,李自成曾经考虑过据守北京,但很快又决定放弃北京,主动西撤。

吴三桂得胜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,北京士民并不清楚吴三桂已经降清,纷纷传说吴军杀败大顺军,夺回明太子朱慈烺,即将送回北京即位。街市有歌谣嘲笑李自成道:“自成割据非天子,马上登基未许年。”

当时北京城里的官绅士民并不清楚吴三桂已经投降清朝等情况,纷纷传说吴军杀败大顺军,夺回明太子朱慈烺,即将送回北京即位。没有人想到除吴三桂外还会有别人来占领这座城市,甚至当人们听说有一支“大军”由东而来,而且有人说看到了齐化门外贴有题以“大清国”字样的布告之时,人们仍没有料到会是由清军来占领此城。

五月初一,士绅官吏耆老出城数十里迎接,昂然而来的不是明太子,而是满清摄政王多尔衮。众人大为震惊,有偷偷溜走者,有惶惑无措者。少数官员则迅速默认现实,将错就错地将多尔衮迎入北京。

多尔衮从朝阳门经正阳门进入皇宫。因紫禁城大部已被李自成撤退前纵火烧毁,多尔衮便将摄政王府设在未遭火焚的武英殿中,一边派遣各路军队出京追击李自成,一边着手采取一系列措施安抚人心,稳定局势。

当时满清显贵均提议在北京城大肆屠戮,然后带着战利品返回关外。多尔衮力排众议,决策定都北京,并派遣心腹到沈阳去迎接顺治皇帝。

顺治元年(1644年)九月十九日,顺治皇帝抵达北京,由正阳门进城,入住紫禁城武英殿。十月初一,顺治至天坛祭天。十月初十,在皇极门颁布即位诏书,表示他是君临天下的皇帝,满清正式开始统治中国。

这就是风云变幻,王朝更迭的1644年。短短一年间,明朝和农民军相继败亡,实令人不胜感慨。